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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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白晝與夜晚的接線總是不太分明，世間萬物都是在不被察覺的某一刻從夜幕裏顯露出來，還原出本來的樣貌，就像韓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單位的辦公桌上睡到了早上九點半，新來的小陳給大家帶的早餐馬上要被一搶而空。
等到韓勳從混沌中把睜開眼睛的時候，早餐已經沒給他剩下什麽了。他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掃視一圈只剩塑料袋的桌子，後知後覺聽見了自己肚子叫的聲音，皺著眉坐了幾秒，突然控訴起來：“我靠！你們這群黑心玩意兒，連個包子都沒給我留！”
被稱為黑心玩意兒的刑偵隊同事們聽見這平地一聲吼，紛紛捧著自己虎口奪食的成果退回自己的工位上，訓練有素地消滅了一半，生怕下一半落在別人手裏：“你自己手慢了，這鍋我們不背。”
韓勳看著這一個個損得不行的家夥，一邊胡亂抓了兩把頭發，一邊揉了揉持續抗議的肚子。正準備隨機抓一個幸運兒搶奪食物，旁邊的小陳貼心地給他遞上了兩個包子：“韓哥，別生氣，我給你留了。”
“還是小陳會辦事，以後前途無量啊。”韓勳頓時滿臉笑意地拍了拍小陳的肩膀，接過了兩個包子。剛畢業的小白就是好，比那群老油條有溫情。
韓勳幾口吃完包子，去洗手間簡單洗漱了一下，通宵後的臉從鏡子裏看滿是晦氣。
口袋裏響起一陣鈴聲，韓勳看也沒看就接通了電話：“餵？”
“韓警官，睡得好嗎？”電話裏傳來岑林質問的聲音，“往別人電腦裏傳了那麽多東西，挺有成就感吧？”
韓勳一個激靈，模模糊糊想起在即好像是給岑林傳過什麽，疑惑道：“怎麽了？”
“你還問我怎麽了？！”岑林聽見這話咬了咬牙，“那是能傳播的東西嗎就往我電腦裏塞！我在謝子夕面前臉都快丟盡了！”
韓勳眨巴著眼睛聽完了整件事的經過，憋笑憋得分外難受：“不是……林哥，那真就是幾部正常電影，只是分了幾段保存，就那麽一小段比較過火，誰知道謝子夕手氣這麽絕啊。而且，我說給你傳授經驗是說讓你學會挑幾部電影跟謝子夕好好培養感情，可沒說是這種經驗啊。”
電話那邊一片沈默，接著就被掛斷了。
韓勳看了看被掛斷的電話，笑著搖搖頭。直到這個世界上有人比他更糟心，他就放心了。
而掛了電話的岑林確實很糟心，他靠著廚房的料理臺守著一口熱鍋，很後悔給韓勳打了這個電話。
他把熱騰騰的南瓜粥盛好放倒餐桌上，輕輕推開臥室門，床上隆起一個鼓包，看不見臉，只從杯子邊緣露出幾段烏黑的長發。謝子夕睡覺喜歡蒙頭睡。
岑林剛在床邊坐下，那鼓包就動了動，應該是醒了，緊接著就隱約聽見到抽涼氣的聲音。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岑林連忙把被子拉開，從被窩深處把謝子夕挖出來。
謝子夕擰著眉毛瞟了岑林一眼，看見了岑林脖子上的吻痕，立刻移開了目光：“腰和腿——我聲音……？”
謝子夕的聲音啞得聽不出原來的音色，這短短幾個字讓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不相信這種聲音是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隨即充滿幽怨地看了始作俑者一眼，艱難地背過身去，只留給岑林一個後腦勺，外加一句主觀評價：“變態。”
“這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身體缺乏鍛煉才會這麽難受，早跟你說多運動，誰叫你不聽。”岑林簡直冤得六月飛雪了，昨晚他已經很克制了，就算後面謝子夕要求他再用力一點，他也不敢真的出死力弄。
其實謝子夕除了腰腿酸軟也真的沒什麽其他不適的感覺了，岑林沒敢用蠻力，還細心幫她清洗了，唯獨體力上的懸殊讓她吃不消。
在昨晚之前，他一直沒覺得體力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有什麽用處，她的生活工作並不需要她有過多的體力支出，而且她這個人討厭一切運動，爬幾層樓梯就算是運動量達標了。
對於岑林的話，謝子夕無法反駁，也懶得反駁，她沒什麽力氣。
岑林把謝子夕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給她按著腰：“睡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吧，這會吃還能勉強算早餐。”
謝子夕臉靠著岑林的肩膀，感覺到岑林往她右手中指上套了什麽，擡手一看，是一枚亮晶晶的銀戒指，流線型的戒圈在中間扭出一個莫比烏斯環。
岑林手邊多了一個打開的絨布盒子，裏面還有另外一個戒指。他的視線落在戒指上，沒有去看謝子夕，專心致志在給謝子夕揉腰，好像剛才暗戳戳往別人手上套戒指的不是他一樣。
謝子夕把戴著戒指的手在岑林眼前晃了晃，問他：“買了挺久了吧？”
“嗯。我覺得這個款式你應該會喜歡，上班的時候也能戴。”岑林攬著謝子夕的手收了收，不確定謝子夕會不會接受這件東西，“只是沒有鉆，等有空我們再去好好挑一對，好不好？”
謝子夕盯著那枚戒指端詳了一會，並沒有直接答應：“這樣會讓你踏實一些嗎？”
她全都能看出來。岑林想。
“會吧。”
謝子夕一笑，把戒指摘了下來，岑林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他看見謝子夕把戒指戴在了無名指上，但是尺寸似乎不大合適，只好又重新戴回中指，這回嚴絲合縫。
“下次去挑要按無名指的尺寸挑，不過很好看。”謝子夕又看了看戴著戒指的手，還是滿意地點了下頭，又拉起岑林的右手，幫他戴上了另外一枚戒指。
岑林看著謝子夕的動作，心裏有什麽東西被溫柔地安撫住了，有什麽東西慢慢堆積起來，填補了心上的某處缺口。
這兩枚戒指像是在兩人手指之間穿上了紅線，讓岑林真正感覺到和謝子夕的聯系不再是若隱若現，而是真實存在的。他知道，他不會再被拋下了。
——————
謝子晟經過幾個月的康覆訓練，可以坐臥行走，只是有點緩慢。說話還不能說很長的句子，但是日常交流是沒什麽阻礙的。崔醫生會在每個月固定的幾天給謝子晟做檢查，看看恢覆的進度和效果。
入了冬，天氣更冷了，窗外的樹褪去繁茂的綠葉，光禿禿的沒什麽看頭，謝子晟就不太想要去戶外，和剛醒來時老想出去透氣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對此崔醫生表示兄妹倆不愧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都不愛運動。
室內的活動終歸還是有限的，在崔醫生和謝子夕的雙重監督下，除非遇上不好的天氣，謝子晟還是不得不按照訓練計劃出去走幾圈，兩只手互相插在袖子裏，肩膀聳起來讓整個下巴都縮在衣領裏。
看著他這副可憐樣，謝子夕有點不忍心，舉著圍巾站在一旁看著舒錦心給謝子晟整理帽子：“錦心姐，你看他這麽怕冷，要不今天還是算了。”
謝子晟聞言眼睛都亮了，沖著謝子夕舉起手來比了個大拇指：“還是我妹好。”
“好什麽好。”舒錦心一把拍下謝子晟豎著拇指的手，從桌上拿起細框眼鏡給謝子晟戴上，“他臥床多年，免疫力沒那麽強，多活動活動對他有好處。”
一聽這話，謝子夕沈吟一會道：“有道理。”隨後將頭扭開，忽視了謝子晟譴責的目光。
今天的風有些大，雖然舒錦心嘴上說要讓謝子晟增強抵抗力，到底還是不放心讓謝子晟在寒風裏吹著，把他帶去了醫院後面的花園，那裏有建築物擋著，沒那麽吹，畢竟這家夥現在的身體素質連謝子夕都比不過了。
謝子晟的輪椅停在公園的長凳邊，仰頭看著樹上欲落不落的枯葉，鼻子抽了兩下，聞到一陣烤紅薯的味道，光是聞味道他就能想象出烤紅薯流著蜜的樣子，以及那軟糯噴香的口感。
他循著香味發現是剛走過的人手裏傳出來的，隨著那人漸行漸遠，香味就淡了。
謝子夕發現了她哥的小動作，看了看那人的背影：“想吃烤紅薯？”
謝子晟點頭。
“等著。”謝子夕幹脆利落地收了手機，追上走遠的那人打聽在哪買烤紅薯。
“這丫頭好兇啊。”謝子晟看著遠處的謝子夕，後者打聽好消息，朝這邊揮揮手示意離開一會，就朝花園外走了。
舒錦心給謝子晟拉了拉皺起來的後領，聞言不禁一笑：“那她還不是馬上就跑去給你買烤紅薯了。”
“你不知道，有好幾回我都看見她跟人打電話，那笑得，”謝子晟嘖了一聲，“沒眼看。問她是誰，也不告訴我。我聽著是個男人的聲音，她絕對是談戀愛了。”
“得了吧，人家也不是小孩子了，現在工作生活都挺順的，談個戀愛怎麽你了。”
謝子晟抿著唇沈默了一會，勉強收回目光。
舒錦心是趁著休息時間過來看看，醫院裏還有很多事，謝子夕買好烤紅薯回來她就去工作了。
冬天裏的烤紅薯別有一番滋味，謝子晟慢條斯理地撕開烤紅薯的外皮，香味瞬間充斥整個鼻腔，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謝子夕看著他那樣，沒忍住說他：“你這是聞味兒呢還是要吃啊？”
“哼，你管我。”謝子晟咬了一口烤紅薯，說話含糊不清。
謝子夕剛想還嘴，兜裏的手機響了，有人給她發短信。她打開手機一看，臉上頓時露出了謝子晟之前說的“沒眼看”的笑容。
謝子晟一邊嚼著嘴裏的紅薯，一邊斜睨著謝子夕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有種自家的白菜又被野豬拱了的感覺，這種熟悉的感覺在他出事之前曾經出現過，他下意識問道：“你男朋友啊？”
居然冷不丁地被猜到了。
謝子夕不笑了，看了哥哥一眼，戴著戒指的手拿著手機背在身後，被謝子晟猝不及防這麽一問弄得啞火了幾秒種，經過飛快思考後想出了一個不太敷衍又能勉強說得過去的說法，話還沒說出口就堵在了嗓子眼，因為謝子晟正在嚴肅地看著他。
那個被吃了一半的烤紅薯被謝子晟仔細地包好放在膝頭，他本人則兩只胳膊肘分別杵在輪椅兩邊的扶手上，雙手十指交叉撐在胸前，還戴著一副眼鏡，仿佛在研究所和同事討論實驗。看著他這樣，謝子夕恍惚間想起了大學時的論文答辯，那些老師也是這麽看著她的。
這回沒法瞞下去了。謝子夕肩膀塌了下來，坦白從寬地把手機屏幕亮給他看：“是啊，我男朋友，認識一下？”
上面的收信人姓名是明晃晃的“岑林”兩個字。
果然。謝子晟心中的猜想得以驗證，但並不急著表態，只是看著那兩個字不說話。
謝子夕舉著手機手都舉酸了，清了清嗓子問道：“看清楚了？我能把手機收了嗎？挺累的。”
謝子晟擺擺手表示隨便，一只手放下，另一只手撐在太陽穴上，語氣平直：“你很喜歡他。”
不然不會又一次和他在一起，謝子夕的喜好很少改變，如果她喜歡上一個人，並且長期保持關系的話，那就是說必須得是這個人，換誰都不行了。
“嗯。”謝子夕很簡潔地回答他，謝子晟的反應比她想象中平靜許多，這著實出乎她的預料，“本來想等你恢覆得差不多再告訴你的。”
謝子晟哼了一聲。得，還想等他恢覆再說，是真不怕他找上門去當面開大。
對於謝子夕這種小心翼翼的做法，謝子晟的心情還挺覆雜的。一方面是謝子夕明顯是一種保護的姿態，不管保護的對象是他還是岑林，本質上還是把他看得太狹隘了，讓他有點傷心；一方面是謝子夕兜兜轉轉還是喜歡岑林，這種羈絆會隨著歲月的流逝在她心裏留下深深的刻痕，無論這些刻痕是好的還是壞的，這段關系如果有崩裂的一天，謝子夕該多難過啊。
他看著謝子夕如今的樣子，眉目間還是一片冷意，但是臉上的表情顯得柔和許多，如果她再小一點，謝子晟簡直可以透過這張臉看見小時候那個軟軟地叫著哥哥的謝子夕。那個時候的謝子夕雖然總是因為謝永進而生活在恐懼裏，可到底還是一個只要有哥哥在就可以無拘無束笑出來的小姑娘。
舒錦心給他看過謝子夕前幾年的照片。謝子夕的衣服總是黑的，沒有多少色彩，連帶著她這個人也黑白分明，靜若死水，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謝子晟不知道是因為她習慣了管理好自己的情緒，還是她的心在長久的孤獨和勞累中已經生不出別的什麽東西了，總之，當他看見這樣的謝子夕時，他很心痛。
謝子夕無疑長成了很有能力的人，可是她自己的需要被忽略了太多。醒來這麽長時間，謝子晟從來沒聽過謝子夕提起她喜歡什麽，除了岑林。在她這幾年的人生裏，她自己的色彩被淡化，甚至抹除了。
經過打磨的謝子夕褪去了青澀，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纏著哥哥要橙子吃，她從來不說她要什麽，問她想吃什麽，她也總是說隨便。只有在謝子晟說她喜歡岑林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現在的謝子夕比幾年前的謝子夕活得多彩了一些，也許其中有不少是因為岑林。
謝子晟長長地嘆了口氣，重新拿起紅薯慢慢地剝皮：“這周末有時間的話，我想見見他。”
就這樣？
謝子夕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一臉茫然道：“啊？”
謝子晟覺得這個妹妹此刻冒出來的傻氣太沖了，偏開了臉：“我總得看看這頭拱我家白菜的豬現在是什麽質量吧？別長得歪瓜裂棗，拉低我家平均顏值。”
“你不跟老母雞似的什麽都要叨叨了？”
“沒空，你哥要娶媳婦。”謝子晟吃完烤紅薯，把塑料袋卷起來裹成一團，眼眸低垂，從這個角度看，他的眉眼和謝子夕的極度相似，只是輪廓顯得更加鋒利一些。
他把裹好的塑料袋丟進長凳邊不遠處的垃圾桶裏，依然垂著眼睛，像在遮掩眼底某些沈重的東西：“這輩子，哥只希望你平安，開心。至於別的……”
他沒把話說完，但謝子夕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說，至於別的，隨她心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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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與夜晚的接線總是不太分明，世間萬物都是在不被察覺的某一刻從夜幕裏顯露出來，還原出本來的樣貌，就像韓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單位的辦公桌上睡到了早上九點半，新來的小陳給大家帶的早餐馬上要被一搶而空。
等到韓勳從混沌中把睜開眼睛的時候，早餐已經沒給他剩下什麽了。他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掃視一圈只剩塑料袋的桌子，後知後覺聽見了自己肚子叫的聲音，皺著眉坐了幾秒，突然控訴起來：“我靠！你們這群黑心玩意兒，連個包子都沒給我留！”
被稱為黑心玩意兒的刑偵隊同事們聽見這平地一聲吼，紛紛捧著自己虎口奪食的成果退回自己的工位上，訓練有素地消滅了一半，生怕下一半落在別人手裏：“你自己手慢了，這鍋我們不背。”
韓勳看著這一個個損得不行的家夥，一邊胡亂抓了兩把頭發，一邊揉了揉持續抗議的肚子。正準備隨機抓一個幸運兒搶奪食物，旁邊的小陳貼心地給他遞上了兩個包子：“韓哥，別生氣，我給你留了。”
“還是小陳會辦事，以後前途無量啊。”韓勳頓時滿臉笑意地拍了拍小陳的肩膀，接過了兩個包子。剛畢業的小白就是好，比那群老油條有溫情。
韓勳幾口吃完包子，去洗手間簡單洗漱了一下，通宵後的臉從鏡子裏看滿是晦氣。
口袋裏響起一陣鈴聲，韓勳看也沒看就接通了電話：“餵？”
“韓警官，睡得好嗎？”電話裏傳來岑林質問的聲音，“往別人電腦裏傳了那麽多東西，挺有成就感吧？”
韓勳一個激靈，模模糊糊想起在即好像是給岑林傳過什麽，疑惑道：“怎麽了？”
“你還問我怎麽了？！”岑林聽見這話咬了咬牙，“那是能傳播的東西嗎就往我電腦裏塞！我在謝子夕面前臉都快丟盡了！”
韓勳眨巴著眼睛聽完了整件事的經過，憋笑憋得分外難受：“不是……林哥，那真就是幾部正常電影，只是分了幾段保存，就那麽一小段比較過火，誰知道謝子夕手氣這麽絕啊。而且，我說給你傳授經驗是說讓你學會挑幾部電影跟謝子夕好好培養感情，可沒說是這種經驗啊。”
電話那邊一片沈默，接著就被掛斷了。
韓勳看了看被掛斷的電話，笑著搖搖頭。直到這個世界上有人比他更糟心，他就放心了。
而掛了電話的岑林確實很糟心，他靠著廚房的料理臺守著一口熱鍋，很後悔給韓勳打了這個電話。
他把熱騰騰的南瓜粥盛好放倒餐桌上，輕輕推開臥室門，床上隆起一個鼓包，看不見臉，只從杯子邊緣露出幾段烏黑的長發。謝子夕睡覺喜歡蒙頭睡。
岑林剛在床邊坐下，那鼓包就動了動，應該是醒了，緊接著就隱約聽見到抽涼氣的聲音。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岑林連忙把被子拉開，從被窩深處把謝子夕挖出來。
謝子夕擰著眉毛瞟了岑林一眼，看見了岑林脖子上的吻痕，立刻移開了目光：“腰和腿——我聲音……？”
謝子夕的聲音啞得聽不出原來的音色，這短短幾個字讓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不相信這種聲音是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隨即充滿幽怨地看了始作俑者一眼，艱難地背過身去，只留給岑林一個後腦勺，外加一句主觀評價：“變態。”
“這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身體缺乏鍛煉才會這麽難受，早跟你說多運動，誰叫你不聽。”岑林簡直冤得六月飛雪了，昨晚他已經很克制了，就算後面謝子夕要求他再用力一點，他也不敢真的出死力弄。
其實謝子夕除了腰腿酸軟也真的沒什麽其他不適的感覺了，岑林沒敢用蠻力，還細心幫她清洗了，唯獨體力上的懸殊讓她吃不消。
在昨晚之前，他一直沒覺得體力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有什麽用處，她的生活工作並不需要她有過多的體力支出，而且她這個人討厭一切運動，爬幾層樓梯就算是運動量達標了。
對於岑林的話，謝子夕無法反駁，也懶得反駁，她沒什麽力氣。
岑林把謝子夕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給她按著腰：“睡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吧，這會吃還能勉強算早餐。”
謝子夕臉靠著岑林的肩膀，感覺到岑林往她右手中指上套了什麽，擡手一看，是一枚亮晶晶的銀戒指，流線型的戒圈在中間扭出一個莫比烏斯環。
岑林手邊多了一個打開的絨布盒子，裏面還有另外一個戒指。他的視線落在戒指上，沒有去看謝子夕，專心致志在給謝子夕揉腰，好像剛才暗戳戳往別人手上套戒指的不是他一樣。
謝子夕把戴著戒指的手在岑林眼前晃了晃，問他：“買了挺久了吧？”
“嗯。我覺得這個款式你應該會喜歡，上班的時候也能戴。”岑林攬著謝子夕的手收了收，不確定謝子夕會不會接受這件東西，“只是沒有鉆，等有空我們再去好好挑一對，好不好？”
謝子夕盯著那枚戒指端詳了一會，並沒有直接答應：“這樣會讓你踏實一些嗎？”
她全都能看出來。岑林想。
“會吧。”
謝子夕一笑，把戒指摘了下來，岑林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他看見謝子夕把戒指戴在了無名指上，但是尺寸似乎不大合適，只好又重新戴回中指，這回嚴絲合縫。
“下次去挑要按無名指的尺寸挑，不過很好看。”謝子夕又看了看戴著戒指的手，還是滿意地點了下頭，又拉起岑林的右手，幫他戴上了另外一枚戒指。
岑林看著謝子夕的動作，心裏有什麽東西被溫柔地安撫住了，有什麽東西慢慢堆積起來，填補了心上的某處缺口。
這兩枚戒指像是在兩人手指之間穿上了紅線，讓岑林真正感覺到和謝子夕的聯系不再是若隱若現，而是真實存在的。他知道，他不會再被拋下了。
——————
謝子晟經過幾個月的康覆訓練，可以坐臥行走，只是有點緩慢。說話還不能說很長的句子，但是日常交流是沒什麽阻礙的。崔醫生會在每個月固定的幾天給謝子晟做檢查，看看恢覆的進度和效果。
入了冬，天氣更冷了，窗外的樹褪去繁茂的綠葉，光禿禿的沒什麽看頭，謝子晟就不太想要去戶外，和剛醒來時老想出去透氣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對此崔醫生表示兄妹倆不愧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都不愛運動。
室內的活動終歸還是有限的，在崔醫生和謝子夕的雙重監督下，除非遇上不好的天氣，謝子晟還是不得不按照訓練計劃出去走幾圈，兩只手互相插在袖子裏，肩膀聳起來讓整個下巴都縮在衣領裏。
看著他這副可憐樣，謝子夕有點不忍心，舉著圍巾站在一旁看著舒錦心給謝子晟整理帽子：“錦心姐，你看他這麽怕冷，要不今天還是算了。”
謝子晟聞言眼睛都亮了，沖著謝子夕舉起手來比了個大拇指：“還是我妹好。”
“好什麽好。”舒錦心一把拍下謝子晟豎著拇指的手，從桌上拿起細框眼鏡給謝子晟戴上，“他臥床多年，免疫力沒那麽強，多活動活動對他有好處。”
一聽這話，謝子夕沈吟一會道：“有道理。”隨後將頭扭開，忽視了謝子晟譴責的目光。
今天的風有些大，雖然舒錦心嘴上說要讓謝子晟增強抵抗力，到底還是不放心讓謝子晟在寒風裏吹著，把他帶去了醫院後面的花園，那裏有建築物擋著，沒那麽吹，畢竟這家夥現在的身體素質連謝子夕都比不過了。
謝子晟的輪椅停在公園的長凳邊，仰頭看著樹上欲落不落的枯葉，鼻子抽了兩下，聞到一陣烤紅薯的味道，光是聞味道他就能想象出烤紅薯流著蜜的樣子，以及那軟糯噴香的口感。
他循著香味發現是剛走過的人手裏傳出來的，隨著那人漸行漸遠，香味就淡了。
謝子夕發現了她哥的小動作，看了看那人的背影：“想吃烤紅薯？”
謝子晟點頭。
“等著。”謝子夕幹脆利落地收了手機，追上走遠的那人打聽在哪買烤紅薯。
“這丫頭好兇啊。”謝子晟看著遠處的謝子夕，後者打聽好消息，朝這邊揮揮手示意離開一會，就朝花園外走了。
舒錦心給謝子晟拉了拉皺起來的後領，聞言不禁一笑：“那她還不是馬上就跑去給你買烤紅薯了。”
“你不知道，有好幾回我都看見她跟人打電話，那笑得，”謝子晟嘖了一聲，“沒眼看。問她是誰，也不告訴我。我聽著是個男人的聲音，她絕對是談戀愛了。”
“得了吧，人家也不是小孩子了，現在工作生活都挺順的，談個戀愛怎麽你了。”
謝子晟抿著唇沈默了一會，勉強收回目光。
舒錦心是趁著休息時間過來看看，醫院裏還有很多事，謝子夕買好烤紅薯回來她就去工作了。
冬天裏的烤紅薯別有一番滋味，謝子晟慢條斯理地撕開烤紅薯的外皮，香味瞬間充斥整個鼻腔，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謝子夕看著他那樣，沒忍住說他：“你這是聞味兒呢還是要吃啊？”
“哼，你管我。”謝子晟咬了一口烤紅薯，說話含糊不清。
謝子夕剛想還嘴，兜裏的手機響了，有人給她發短信。她打開手機一看，臉上頓時露出了謝子晟之前說的“沒眼看”的笑容。
謝子晟一邊嚼著嘴裏的紅薯，一邊斜睨著謝子夕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有種自家的白菜又被野豬拱了的感覺，這種熟悉的感覺在他出事之前曾經出現過，他下意識問道：“你男朋友啊？”
居然冷不丁地被猜到了。
謝子夕不笑了，看了哥哥一眼，戴著戒指的手拿著手機背在身後，被謝子晟猝不及防這麽一問弄得啞火了幾秒種，經過飛快思考後想出了一個不太敷衍又能勉強說得過去的說法，話還沒說出口就堵在了嗓子眼，因為謝子晟正在嚴肅地看著他。
那個被吃了一半的烤紅薯被謝子晟仔細地包好放在膝頭，他本人則兩只胳膊肘分別杵在輪椅兩邊的扶手上，雙手十指交叉撐在胸前，還戴著一副眼鏡，仿佛在研究所和同事討論實驗。看著他這樣，謝子夕恍惚間想起了大學時的論文答辯，那些老師也是這麽看著她的。
這回沒法瞞下去了。謝子夕肩膀塌了下來，坦白從寬地把手機屏幕亮給他看：“是啊，我男朋友，認識一下？”
上面的收信人姓名是明晃晃的“岑林”兩個字。
果然。謝子晟心中的猜想得以驗證，但並不急著表態，只是看著那兩個字不說話。
謝子夕舉著手機手都舉酸了，清了清嗓子問道：“看清楚了？我能把手機收了嗎？挺累的。”
謝子晟擺擺手表示隨便，一只手放下，另一只手撐在太陽穴上，語氣平直：“你很喜歡他。”
不然不會又一次和他在一起，謝子夕的喜好很少改變，如果她喜歡上一個人，並且長期保持關系的話，那就是說必須得是這個人，換誰都不行了。
“嗯。”謝子夕很簡潔地回答他，謝子晟的反應比她想象中平靜許多，這著實出乎她的預料，“本來想等你恢覆得差不多再告訴你的。”
謝子晟哼了一聲。得，還想等他恢覆再說，是真不怕他找上門去當面開大。
對於謝子夕這種小心翼翼的做法，謝子晟的心情還挺覆雜的。一方面是謝子夕明顯是一種保護的姿態，不管保護的對象是他還是岑林，本質上還是把他看得太狹隘了，讓他有點傷心；一方面是謝子夕兜兜轉轉還是喜歡岑林，這種羈絆會隨著歲月的流逝在她心裏留下深深的刻痕，無論這些刻痕是好的還是壞的，這段關系如果有崩裂的一天，謝子夕該多難過啊。
他看著謝子夕如今的樣子，眉目間還是一片冷意，但是臉上的表情顯得柔和許多，如果她再小一點，謝子晟簡直可以透過這張臉看見小時候那個軟軟地叫著哥哥的謝子夕。那個時候的謝子夕雖然總是因為謝永進而生活在恐懼裏，可到底還是一個只要有哥哥在就可以無拘無束笑出來的小姑娘。
舒錦心給他看過謝子夕前幾年的照片。謝子夕的衣服總是黑的，沒有多少色彩，連帶著她這個人也黑白分明，靜若死水，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謝子晟不知道是因為她習慣了管理好自己的情緒，還是她的心在長久的孤獨和勞累中已經生不出別的什麽東西了，總之，當他看見這樣的謝子夕時，他很心痛。
謝子夕無疑長成了很有能力的人，可是她自己的需要被忽略了太多。醒來這麽長時間，謝子晟從來沒聽過謝子夕提起她喜歡什麽，除了岑林。在她這幾年的人生裏，她自己的色彩被淡化，甚至抹除了。
經過打磨的謝子夕褪去了青澀，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纏著哥哥要橙子吃，她從來不說她要什麽，問她想吃什麽，她也總是說隨便。只有在謝子晟說她喜歡岑林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現在的謝子夕比幾年前的謝子夕活得多彩了一些，也許其中有不少是因為岑林。
謝子晟長長地嘆了口氣，重新拿起紅薯慢慢地剝皮：“這周末有時間的話，我想見見他。”
就這樣？
謝子夕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一臉茫然道：“啊？”
謝子晟覺得這個妹妹此刻冒出來的傻氣太沖了，偏開了臉：“我總得看看這頭拱我家白菜的豬現在是什麽質量吧？別長得歪瓜裂棗，拉低我家平均顏值。”
“你不跟老母雞似的什麽都要叨叨了？”
“沒空，你哥要娶媳婦。”謝子晟吃完烤紅薯，把塑料袋卷起來裹成一團，眼眸低垂，從這個角度看，他的眉眼和謝子夕的極度相似，只是輪廓顯得更加鋒利一些。
他把裹好的塑料袋丟進長凳邊不遠處的垃圾桶裏，依然垂著眼睛，像在遮掩眼底某些沈重的東西：“這輩子，哥只希望你平安，開心。至於別的……”
他沒把話說完，但謝子夕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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